作者 | 毒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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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5年，将是内地电影最繁荣的时期，内地影坛将是我的福地。”
张国荣自信地说。
如他所言，他已经通过《霸王别姬》找回表演的自信；并参演了叶大鹰的《红色恋人》，留下了最特别的银幕形象。
接受采访时，他说下一部电影就在内地拍摄。
不同的是：
他要当导演。
一部纯正的内地影片！
他集结了香港的黄金幕后团队，拉来内地投资，预定了一线演员档期，把取景地定在山东青岛，计划于当年五月开机。
这部电影将接受电影局的常规审批手续，而对于那枚“龙标”，他信心满满。
“首次做导演，我又遇上了好时候，内地对电影民营投资政策的放宽，让我的导演梦圆得很快。”
那一年。
是2002年。
01
起
最顶尖的歌手，最顶尖的演员，这些张国荣都做到了，甚至再没人能出其右。
成为一名导演是他最后一个梦想。
这个念头早在80年代就已萌芽，他对此充满热情和野心。
甚至有点狂妄。
“我之所以这么迷恋当导演，就是演员只不过是一只棋子，而导演却可以控制一切。我是有野心的，我最大的心愿不是拿最佳导演奖，而是拿最佳影片奖，因为那表示我令team work（团队工作）完美，而不只是一个人好。”
他的导演“作品”第一次登上银幕，是1996年。
只有两分钟，一段大尺度激情戏。
尔冬升的《色情男女》，张国荣演一名被迫拍三级片的电影导演。
结尾有一段两分钟的大尺度戏，尔冬升放手让张国荣亲自执导，从现场调度到后期制作，全部一手包办。
事后尔冬升评价他很有水准，坦承这尺度他不敢碰。
“他做演员出色，做导演也卖力。”
他为此做了功课，参考大岛渚的《感官世界》和日本名导的早期色情片，花了七小时完成了银幕上那两分钟。
片段结束后，张国荣亲自出场致谢。
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这开心，怎么看都不像演的。
2000年，香港电台和政府合作，将联合拍摄一部公益短片，号召市民戒烟，主演预定张国荣。
他立刻答应，零酬出演。
并毛遂自荐当编剧兼导演。
片子定名《烟飞烟灭》，张国荣说这是他“第一个baby”。
有了张国荣这块招牌，短片吸引了众多演员加入：
叶德娴、毛舜筠、莫文蔚，还有当时的新人王力宏、陈冠希、梁咏琪、容祖儿。
△ 《烟飞烟灭》首映礼，陈冠希、张国荣、容祖儿、梅艳芳
主演，则是张国荣和梅艳芳。
他们终于在银幕上饰演了夫妻。
为了这个“baby”，张导日夜殚精竭虑。
在片场，每天工作12个小时，准时开工、放饭、下班，一切井井有条。
收工后，只有张导会加班，提前去拍摄地踩点，制定计划、安排机位。
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搞得监制张之亮没事做。
他（张国荣）绝对是个好导演，由现场摆机位，到控制演员演戏，都驾轻就熟。起先我希望帮助他，跟他讨论分镜拍摄的工作，结果他轻易搞定，慢慢地我觉得，让他知道我在就足够了，实际的拍摄工作，全由他打理。
计划得当，短片五天拍完。
张国荣却因此瘦了六斤。
首映礼上，当银幕出现“张国荣作品”时，他的眼眶瞬间湿润。
这部短片如何？
豆瓣评分8.3分。
但评价主要分为，“不要过度吹捧偶像”，以及“张国荣真的太棒了”。
在当时，影评界纷纷好评，黄百鸣等圈内好友也下场夸奖，“张国荣一定会是个好导演”。
不是说说而已。
张艾嘉。当时她决定将自己的《20 30 40》中的“40”部分，交由张国荣指导。
同时。
张国荣的导演梦已经越做越大。
2001年，他和唐鹤德建立了影音制作公司——
Dream League，梦想联盟。
张国荣将首次执导的长片作品，代号“L作品”。
后来，这部电影叫做《偷心》。
张国荣曾接受采访说：
“这是我第一部执导的片子，我会拿出我的全部，我会把我整个心掏出来。”
02
承
上世纪40年代，山东，青岛。
少女爱了楼上弹钢琴的男人。
她设法接近，两人坠入爱河，但没多久，男人却一走了之。
后来，少女被母亲逼迫嫁给表哥，但心中始终惦念楼上的琴声。
多年后，那个男人回来了......
张国荣将这份《偷心》的故事梗概，交到了《新龙门客栈》《投名状》的编剧何冀平手中，也将她派往青岛实地考察。
期间，张国荣几乎每天都打电话，询问她的看法。
何冀平让他放心：“我很有感觉。”
有业内人士分析，《偷心》将是戛纳金棕榈的有力竞争者。
因为幕后阵容实在顶级。
除了编剧何冀平，还有《卧虎藏龙》的区丁平做美术指导；《花样年华》的张叔平剪辑；《乱》的和田惠美做服装设计；《花样年华》的迈克尔·加拉佐负责配乐；《恋恋风尘》的李宾屏作为摄影指导......
接下来的问题，是钱。
但香港投资人给张国荣的感觉是，“不外是一盘生意罢了”。
“我张国荣为香港歌影坛贡献了那么多，为什么他们不支持我一下？”
香港谈不成。
另一个选择，北上。
他本来就是最早一批北上的香港明星。
21世纪后，香港电影产业逐渐萎靡，票房下降、盗版猖獗、制作成本上升等等因素让香港本土市场难以为继。相比之下，彼时内地电影市场文化开放程度逐渐提高，市场规模正大，且有更多资本乐意投入了影视创作。
于是，张国荣将橄榄枝递向了，曾投资叶锦添《蓝宇》这样一部“地下电影”的内地出品方，双方交流顺利，迅速敲定合作。
同时，他选中《蓝宇》中的胡军担纲男主角，胡军一口答应。
另一名男主，可能是陈道明。
在很久前，张国荣就跟《霸王别姬》《胭脂扣》的作者李碧华聊过，“要是有一天有机会做导演拍片，一定要找陈道明演个角色。”
据说，是因为陈道明很像唐鹤德。
陈道明收到邀约，表示需要先看到剧本。
而女主选角，是最顺利的——
宁静。
在《新上海滩》中，他是许文强，她是冯程程。
出了戏后，张国荣是哥哥，宁静是妹妹。
当初刚见面不久，张国荣对宁静说：“我一定要做一个电影给你拍。”
正式发出邀约后，宁静不惜退掉其他片约：“不给钱我也要拍。”
筹备阶段时，他拉着宁静的手给别人介绍：
“这是我的女主角，漂亮吧！”
因为故事发生在内地，所以几乎全是内地演员：
宁静、胡军、陈道明、斯琴高娃，还有当时刚刚崭露头角的黄晓明，因为他就是青岛人。
唯一的香港演员，是“肥妈”沈殿霞。
后来，张国荣也决定亲自出演。
这一次他又将拼尽全力。
我想告诉你，我不同于其他导演。我按我的方式行事。也就是说，我会把我自己奉献给新片。我知道自己会被与其他导演相比较，但这是一部百分之百的张国荣电影。我尽全力去拍一部好戏。
2002年3月8日，某港媒泄露了《偷心》的工作进展和剧情概要，张国荣非常不满，但还是调整工作计划。
3月14日，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段，张国荣就势公开信息，同时宣布5月份开机。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就在三月下旬，他被确诊抑郁症。
《偷心》的故事，还有后半段——
少女终于盼回了的消失男人，但没有听到心中惦念的琴声。
原来男人根本不会弹琴，之前只是他放的唱片。
她发现，太多的希望、理想和情怀，只是一场空梦。
03
转
《偷心》夭折。
败在了现实与设想的巨大差距。
第一层压力，来自环境。
当时的香港电影北上的合拍机制尚未成熟，《偷心》在合作方式上有许多问题没能解决。
迟迟没有过审，导致开拍时间一拖再拖。
第二层压力，来自“完美主义”。
就在公开信息的前后，张国荣亲临青岛取景采风。
然而。
他发现青岛的建设，风格，已经高度现代化，并非他想象中的模样。
“那样会影响电影的整体风格，故事的背景也被弱化掉了。”
或许是因为作为新人导演不会变通；或许是被外界给予了太高的期待与压力；或许是因为张国荣一直以来的完美主义。
张国荣决定，推翻剧本，重新改写，这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创作压力。
第三层压力，似乎是命运。
2002年10月，《偷心》的投资商，因经济问题被捕入狱。
这几乎为这部未诞生的作品判了死刑。
而此时的张国荣，因病情恶化，已无力从头再来，“那病发作时，痛得像要把他的肉撕开”，幻听、失眠、剧痛，夜夜噩梦缠身。
11月，张国荣病情加剧恶化，甚至自杀未遂。
12月，张国荣已经不再提起拍片的事，也回绝了其他片约。
到了2003年，好友关锦鹏出于关心，邀请他再度出演，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演艺工作了。
直到4月1日。
他用最大的代价，结束了所有的痛苦。
事到如今。
我们不太可能知道《偷心》这个项目，给当时的张国荣施加了多大的精神折磨？是否是它加速了最后的悲剧？
但毫无疑问，如果《偷心》执行顺利。
或许，它会是一颗救命稻草。
可惜没有如果。
当时香港创作者北上拍片的模式尚未成熟。
而张国荣，算是“第一波吃螃蟹”的。
香港作家马家辉曾评价张国荣——
偶像北上，他代表香港打了头阵，但这仍是大时代的必然趋势，他站在浪头，躬逢其盛，表现虽好，始终不是浪潮的创造者和发明者，即使当时不是他，亦会有其他的他或她，活在人世的背景里，他是特大号的冲浪者，并非兴风作浪的神话英雄。
是的，他只是冲浪的人，决定不了潮汐的方向。
在今天，人们为张国荣的命途无常叹息悲伤。
Sir觉得。
多少有几分，也是在为你我，为人世的苦难伤心难过。
少年时，看《阿飞正传》，看完好不要脸，把不羁地像风一样，设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20岁以后，有过爱恨，有过牵挂，才发觉当初假装潇洒的自己，那么装，那么矫情可笑。
可30岁以后，人与人的聚散无常，人与时代的潮起潮落，看到了也尝过了，才懂了，原来遗憾那么普遍，又那么刺骨冰凉。
风一直吹。
低头一看才发现，我们其实都没有脚。
哦，原来那个叫张国荣的人，是在这样的痛苦里，那么炙热地飞过，飞得那么美，又飞得那么高。
过了22年，风继续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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