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很大程度上是由初心决定的。
作者|二毛
编辑|原野
2020年,B站UP主何同学跟雷军一起做客极客公园创始人张鹏的谈话节目,雷军说:看到何同学就仿佛看到了30年前的自己。
当时,何同学凭借“5G有多快”的测评视频晋升为B站顶流,粉丝突破千万大关。他以一种大众能看懂的方式做科技科普,就像雷军的小米,用大众能接受的价格做科技产品。
5年后,当雷军因为小米SU7的一场车祸陷入沉默,何同学则因为关于拒绝给网约车司机打好评的言论,一夜掉粉过万。
先不论此时的两人是否有惺惺相惜的感觉,时间拨回到开头,如果雷军关注到当时还只有几十万粉丝的稚晖君,他的表述可能会更加谨慎。因为稚晖君身上也有不少与雷军相似的特质:同是工程师出身,同样创办了科技公司,渴望追逐星辰大海,改变世界。
在B站走红后,稚晖君曾以天才少年的身份加入华为,后来离职创办机器人公司智元。最近在总理召开的经济形势专家和企业家座谈会上,他作为参会的90后企业家受到关注。
还是B站科技UP主的时候,稚晖君与何同学经常被拿来对比。抛开粉丝的积累速度,他们有相仿的年纪、相似的经历,甚至同样佛系更新。
但显然,5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写两人的命运方向。
01 “北乔峰南慕容”
在B站科技区,90后UP主何同学和稚晖君曾经分别被称为:少年乔布斯、野生钢铁侠。
称号由作品而生:
除了测评过多款苹果产品,采访过苹果CEO库克,何同学曾制作过一款苹果放弃的产品:AirPower无线充电板。
这个项目苹果于2017年首次发布,但到2019年时,苹果以“AirPower无法达到我们的高标准”为由,取消了该项目。翘首企盼已久的何同学不甘心,索性自己动手做了一个无线充电桌(airdesk)——不管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的哪个角落,都能给手机充上电。
不仅如此,何同学还给这张桌子做了升级,比如每工作一小时,桌子中的嵌入线圈会主动把水杯送到你面前;以及当工作结束后,桌面会显示出两个大字:下班!
于是,被震撼到的网友赐名何同学为“少年乔布斯”。
至于稚晖君的称号,看看他的作品或许就能明白:用吃剩的螃蟹壳做成的火星车,可以打游戏的充电宝,会自动驾驶的自行车,可以缝合葡萄皮的机械臂……
再加上稚晖君学生时期就痴迷机器人,研究生时首次尝试人形机器人就拿到了500万元的天使投资。他还崇拜“硅谷钢铁侠”马斯克,书桌上唯一的“课外读物”就是诶隆·马斯克的自传。
于是,“野生钢铁侠”由此得名。
还有太多相似的因素,让人不自觉地把两人相提并论。
比如,他们都是B站着名“鸽”王:从2017年发布第一条作品开始,8年过去了,稚晖君只更新了49条,基本上一个手指滑动就能翻完。刨除掉断更的2年,他平均一年更新8个;相同的出道时间,何同学更新了73个视频,年均9个,可谓旗鼓相当。
以至于稚晖君一度产生过惺惺相惜之感,跑到何同学的视频下留言:作为鸽友,如果有技术支持需求可以找我。他还转发微博,热心给出技术指导。
遗憾的是,何同学最终没有接下这份互动。
两人也曾有过一个做同事的机会。
2019年,测评5G的视频发出后,网友在何同学的微博中发现OPPO副总裁沈义人的留言:同学,大几了?找工作么?要不要来我们这。而就在前一年,刚刚研究生毕业的稚晖君加入了OPPO的AI实验室。
不过,志不在此且当时刚上大二的何同学没有正面回应大佬的搭讪,与稚晖君再次错过。
在知乎,你能看到很多话题讨论是围绕着两人展开的:“如何看待稚晖君与何同学”、 “如果何同学和稚晖君联手,世界将会怎样?”、“稚晖君和何同学谁做的键盘技术难度更高”……即使在双方各自的帖子里,围观者提及对方的频率也十分可观。
然而,就像《天龙八部》中的乔峰与慕容复,虽然两者在明面上拥有相当的江湖地位,但细究他们的人生,每一处都透露着不同:一个肆意,一个阴郁;一个致力于世界和平,一个梦想家族复兴。
稚晖君与何同学也是如此。两位科技博主都做过“自制键盘”的视频,但风格迥异:
何同学做了一款可以自动打字的键盘。在视频中解释制作原理时,他刻意降低了专业术语的晦涩程度,让它更好理解。
相比之下,稚晖君的“模块化键盘”视频就是一个词:硬核。对于非专业用户,能看懂的部分只有开头和结尾,即整个制作的起因和结果。至于中间的实现过程,实在晦涩难懂。
02 分野
差异,很大程度上是由初心决定的。
何同学很明确自己要创造的是内容价值。他在跟科技UP主小白对谈时曾说:
“我可能不会在乎我所表达的信息是否客观公正,只想让观众在打开这段视频以后,可以收获六七分钟的趣味。”他称呼粉丝为“观众老爷”,取悦的态度跃然于表。
而稚晖君做UP主只是顺路。他喜欢在个人博客上更新技术向文章,在粉丝建议下,才开始用视频做些通俗教程。
定位,直接决定了两人在B站的粉丝体量。当何同学以超过1200万粉丝的成绩,成为B站科技区顶流的时候,稚晖君的成绩是275万。不过,在2021年,两人还是同时入选了B站百大UP主。
如今来看,这也是两人命运发生分野的一年。
那一年,何同学大学毕业,创立工作室,继续做视频博主。而稚晖君在微博中写下:我得好好工作学习,不然只能沦落去做网红了。
若往前追溯,人们会发现,这种分野其实是必然。
何同学毕业的北京邮电大学,为科技互联网行业输送了大量人才。“我深刻的觉得我与大部分踏踏实实在学校学习的同学差距挺大的,他们将来大概率都在自己的领域里有杰出的成就。”在他看来,如果不做视频,自己大概率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程序员。
“我从小是个边缘的人,在班里也没有跟大家玩的很熟,每天就自己一个人走来走去,不合群,也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做视频带来的满足感,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但他并没有把这份价值上升到更加宏大的层面。
“无论我们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丰功伟绩,最后都会离开这个世界。”他把有趣视为最重要的事,还反问过记者:“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快乐吗?”
稚晖君则是更加传统的理工男。
网红只是意外的奖赏,他有自己的星辰大海。
2020年从OPPO离开后,他经过7轮面试,以“天才少年”的身份入职华为昇腾,专攻AI计算领域,年薪200万,是“天才少年”项目中的最高档薪酬。在职期间,他多次拿到绩效A,获得过华为的明日之星、总裁奖、金牌团队等奖项,任正非也在公开演讲中表达过对他的赞许。
两年后,一句“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焉”,稚晖君告别华为,奔赴到自己喜欢的机器人创业当中。
稚晖君看过一种说法:人类的出现是为了促成下一代物种进化,就是智能机器人的诞生。他觉得很有意思,“既然人类都只是一个中间态,你在世界上走了一遍不留下点什么痕迹的话就挺可惜的,多少做点改变世界的事情。”
事实上,读研期间,稚晖君跟几个同学首次尝试人形机器人创业,拿到了500多万天使投资,但彼时他觉得还不到时候,一方面,当时AI技术尚不成熟,同时,当时的团队全是搞技术的同学,缺乏团队管理、市场、运营方面的经验。
直到埃隆·马斯克在特斯拉AI Day上介绍了特斯拉首款人形机器人“擎天柱”,OpenAI又在同一年发布了ChatGPT后,稚晖君觉得:时候到了。
2023年,稚晖君带领的创业公司智元机器人亮相。当年,首款机器人产品远征A1发布。近日,在总理召开的经济形势专家和企业家座谈会上,一个名叫彭志辉的90后年轻企业家受邀在列,引起网民的广泛讨论,而彭志辉,就是“稚晖君”的大名。
03 挑战
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同学工作室都以“做贼有意思的视频”为目标,但去年,这个目标变成了“做有意思的视频”。
去掉的副词,似乎映射了老板力不从心的近况。
从去年年底到现在,何同学半年内上了两次热搜:一次是因为作品涉嫌抄袭;一次是因为言论引发舆论危机。
去年11月中旬,何同学发布了名为《我用36万行备忘录做了个动画》的视频,他在其中提到,自己专门写了个软件,实现核心的动画色块转换字符功能。
然而,这款“专门写的软件”实际是GitHub上的开源项目“ASCII generator”,该项目可用于生成ASCII码,支持图像转文本、图像转图像、视频转视频。而何同学不仅隐瞒了来源,还删除了原作者的信息,这一举动引起了网友、同行以及原作者的吐槽。
随后,何同学进行了反思道歉,也下架了该视频。
抄袭事件发生后不久,何同学发布了一条华为的广告合作视频,播放量创历史新低,该视频下一条最高赞的评论是这样的:“何同学,这才是你的赛道啊,丝滑的剪辑和优秀的文案”。
对于一个科技博主来说,这样的称赞实在令人哭笑不得。言外之意,“你就不要强行在技术领域刷存在感了。”
拥有千万粉丝量的UP主、影视飓风主理人Tim,曾公开过一套“HKR理论”,H代表Happiness(快乐)、K代表Knowledge(知识)、R代表Resonance(共鸣)。他认为何同学在H和R上有着更显着的优势,但K却是相对弱化的一点。
何同学知道这一点。他曾经很自洽,说自己对内容的要求就是给观众呈现前所未见的视觉奇观和意味深长的情感体验,“如果有一天平台给我下通知,说经过研究,何同学的视频必须放到生活区,那我接受”。
也就是说,他对于视频中的科技含量,并没有特别的追求。
但基于视觉奇观与情感体验的人气,本身也更容易受到反噬。于是,当何同学在微博分享自己如何拒绝网约车司机的好评邀请,以此来锻炼自己的真诚和勇气时,他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共鸣,反而一夜掉粉过万,还被网友阴阳:
“拒绝UP主的一键三连,这是我锻炼真诚和勇气的方式。”
这其中的偏差在于,何同学把自己看作是具备讨好型人格的普通年轻人,而网友看到的,是一位千万粉丝大V对辛苦谋生者的冷酷拒绝。在如今的时代语境中,人们无法接受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视,幸运者对不幸者的傲慢。
或许是没能及时感受到风向的变化,或许是无意,但何同学显然为此付出了代价。
转变,在稚晖君身上同样清晰可见。
纪录片导演竹内亮在拍摄《华为的100张面孔》时采访过稚晖君。在见识他弹吉他、画画、剪视频以及各种极客的小发明后,竹内亮感叹问到:有没有你不会的东西?
稚晖君狡黠一笑:“我不会生孩子。”少年的骄傲溢于言表。
4年后,晚点Latepost团队采访稚晖君,同样的问题再次提出时,他的回答发生了改变:我不会停止学习。
或许是身份的改变让他有了更“聪明”的答案:如今他已是独角兽公司——智元科技的老板,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和最大IP,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公司产生直接影响。
也或许是他认识到世界的参差与自己的不足。稚晖君这几年开始不断向大家强调自己不是“天才”:那些能改变人类发展进程的科学家才是天才,“我跟韦东奕这样的人还是有差距的。”
04 雄关漫道真如铁
如今,与稚晖君同屏出现最多的人,变成了王兴兴。
同是90后,同属机器人赛道里的明星创业者,俩人代表了不同的发展方向:稚晖君以技术做先驱,强调通过AI算法驱动机器人的多场景泛化能力;王兴兴以市场为导向,聚焦于运动控制优化与硬件稳定性提升。
相比于王兴兴,甚至是同赛道的其他创业者,稚晖君的创业道途显然平坦了许多,比如困扰创业者最多的资金问题,他就从未短缺过。
智元背后,站着包括腾讯、高瓴创投、奇绩创坛、蓝驰创投、比亚迪、BV百度风投在内的投资机构。
相比起前辈们的融资不易,在智元机器人这盘棋里,发愁的反而是投资人。据报道,百度风投是在老股东引荐下才有机会在A+轮中参与进来,蓝驰创投在稚晖君还在华为期间就与之建立了联系,但直到A++轮才得以上车。
到目前为止,智元尚未公布过营收数据,但它已经以150亿元的估值,成为国内仅次于宇树科技的机器人创业公司。走到今天,王兴兴用了9年,而稚晖君只用了2年。
当然,现在远不是终局。
2024年,稚晖君创业尚不满1年,但智元机器人内部却发生了很大的战略分歧,简单概括就是,以稚晖君为代表的技术派和以闫维新为代表的市场派对于公司的技术路线产生了比较大的矛盾,这个矛盾几乎让稚晖君负气出走,在另一位主事人邓泰华的极力斡旋下,内部分歧才算弥合。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创业的苦楚与门道,稚晖君日后只会经历得更多。
另一方面,在经历过一场由宇树科技掀起的烈火烹油后,机器人赛道正在冷却:
万得人形机器人指数近日创下单日下跌13.88%的记录,远高于大盘的-7.34%,中证机器人指数盘中跌幅一度达到3.47%,机器人ETF基金下跌3.22%,尽管该基金最近上涨了0.23%,但整体仍处于震荡调整状态。
前不久,朱啸虎大张旗鼓地宣布:金沙创投正批量退出人形机器人公司,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商业化路径不清晰、技术成本高企与落地难度大以及行业过热,出现了泡沫化。
“我感觉他们说的(客户需求)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客户,谁会花十几万买一个机器人去干这些活?”
这也是智元科技当下需要解决的主要难题。
智元机器人当前的核心产品如远征系列和灵犀X1,虽然技术上具备高性能(如49个自由度、200TOPS算力)和开源特性,但其主要定位仍偏向于B端及开发者群体,普通消费者的使用门槛较高。
在商业模式上,稚晖君一直信奉“高举高打”:“我们需要快速地占领市场、展示技术实力和产品的愿景”,但面对宇树科技凭借春晚舞台在C端获得巨量曝光,以及上来就把G1的价格打到9.9万的行径,智元“快速占领市场”的意图变得极为艰难。
如今,宇树科技已经实现盈利。
过惯了苦日子的王兴兴从一开始就把“盈亏”作为公司的铁则,他不介意“高额融资被做软件和做大模型出身的,但还没有真正产品的经营创业公司拿走”,也不介意外界将宇树定义为“硬件”公司,他只要实打实的订单。
在市场看来,他所指的拿走高额融资的公司,大概率是智元。
而他“不介意”中的内容指向,市场潜意识都认为是智元。
截至2025年1月,智元量产下线1000台机器人,但另一边,王兴兴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如果哪一天有个人把AI机器人的模型做出来,找我们定制机器人,我们可以保证年底之前直接给他做10万个人形机器人。
时间最终成为了王兴兴的底气,也同时提醒了稚晖君:在改变世界之前,他可能需要先稳住投资者。
区别于把“务实”挂在嘴边的王兴兴,稚晖君与梁文锋一样,都是技术理想主义者。但不同的是,梁文锋花的是自己的钱,这就让他的“技术先行”避免了道德立场问题。
稚晖君终究要面临更加现实的商业问题。
最近,智元发布了通用具身基座大模型“智元启元(GO-1)”,提出ViLLA架构,强调通过人类视频学习实现小样本泛化,试图解决机器人落地中的数据不足问题。
这一技术路线与美国明星机器人公司Figure AI类似,其前不久发布了通用“视觉-语言-动作”(VLA)基座模型Helix,引发业内关注。如今,Figure AI正在筹集新一轮融资,估值飙升至400亿——这也是迄今全球估值最高的人形机器人公司。
而曾经长期被宇树对标、红极一时的波士顿动力渐渐不被人所提及。
你看,随时有人起高楼,又随时有人在一瞬间经历大厦倾颓——商业的魅力与残酷,会在何同学与稚晖君身上上演,也没有任何一家商业公司,能逃脱它的戏弄。
头图来源|AI制图